产妇又一次呻吟起来。
天完全暗下来了。逝川旁的篝火渐渐亮起来,河水开始发出一种隐约的呜咽声,渔民们连忙占据着各个水段将银白的网一张一张地撒下去。木盆里的水早已准备好了,渔妇们包着灰色或蓝色的头巾在岸上结结实实地走来走去。逝川对岸的山披着银白的树挂,月亮竟然奇异地升起来了。冷清的月光照着河水、篝火、木盆和渔民们黝黑的脸庞,那种不需月光照耀就横溢而出的悲凉之声已经从逝川上游传下来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仿佛万千只小船从上游下来了,仿佛人世间所有的落叶都朝逝川涌来了,仿佛所有乐器奏出的最感伤的曲调汇集到一起了。逝川,它那毫不掩饰的悲凉之声,使阿甲渔村的人沉浸在一种宗教氛围中。有个渔民最先打上了一条泪鱼,那可怜的鱼轻轻摆着尾巴,眼里的泪纷纷垂落。这家的渔妇赶紧将鱼放入木盆中,轻轻地安慰道:“好了,别哭了;好了,别哭了……”橘黄的黄火使渔妇的脸幻化成古铜色,而她包着的头巾则成为苍蓝色。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夜越来越深了,胡刀已经从逝川打上了七条泪鱼。他抽空跑回家里,看他老婆是否已经生了。那可怜的女人睁着一双大眼呆呆地望着天棚,一副绝望的表情。
“难道这孩子非要等到泪鱼过去了才出生?”吉喜想。
“吉喜大妈,我守她一会儿,您去逝川吧。我已经捕了七条泪鱼了,您还一条没捕呢。”胡刀说。
“你守她有什么用,你又不会接生。”吉喜说。
“她要生时我就去逝川喊您,没准——”胡刀吞吞吐吐地说,“没准明天才能生下来呢。”
“她挺不过今夜,十二点前准生。”吉喜说。
吉喜喝了杯茶,又有了一些精神,她换上一根新蜡烛,给产妇讲她年轻时闹过的一些笑话。产妇入神地听了一会儿,忍不住笑起来。吉喜见她没了负担,这才安心了。
大约午夜十一时许,产妇再一次被阵痛所包围。开始还是小声呻吟着,最后便大声叫唤。见到胡刀张皇失措进进出出时,她似乎找到了痛苦的根源,简直就要咆哮了。吉喜让胡刀又点亮了一根蜡烛,她擎着它站在产妇身旁。羊水破裂之后,吉喜终于看见了一个婴孩的脑袋像只熟透的苹果一样微微显露出来,这颗成熟的果实呈现着醉醺醺的神态,吉喜的心一阵欢愉。她竭力鼓励产妇:“再加把劲,就要下来了,再加把劲,别那么娇气,我还要捕泪鱼去呢……”
那颗猩红的果实终于从母体垂落下来,那生动的啼哭声就像果实的甜香气一样四处弥漫。
“哦,小丫头,嗓门怪不小呢,长大了肯定也爱吃生鱼!”吉喜沉静地等待第二个孩子的出世。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产妇呼吸急促起来,这时又一颗成熟的果实微微显露出来。产妇嚎叫了一声,一个嗓门异常嘹亮的孩子腾地冲出母腹,是个可爱的男婴!
吉喜大叫着:“胡刀胡刀,你可真有造化,一次就儿女双全了!
胡刀兴奋得像只采花粉的蜜蜂,他感激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像看着一位功臣。产妇终于平静下来,她舒展地躺在鲜血点点的湿润的苇席上,为能顺利给胡家添丁进口而感到愉悦。
“吉喜大妈,兴许还来得及,您快去逝川吧。”产妇疲乏地说。
吉喜将满是血污的手洗净,又喝了一杯茶,这才包上头巾走出胡家。路过厅堂,本想再看一眼墙上胡会的那张洋相百出的画像,不料墙上什么画像也没有,只有一个木葫芦和两把木梭吊在那儿。吉喜吃惊不小,她刚才见到的难道是胡会的鬼魂?吉喜诧异地来到院子,空气新鲜得仿佛多给她加了一叶肺,她觉得舒畅极了。胡刀正在烧着什么,一簇火焰活跃地跳动着。
“你在烧什么?”吉喜问。
(责任编辑: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