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二日,裴维侒写出了一份《官军任意抢掠请惩办由》折,深刻揭露了清军军纪严重败坏,要求妥善处理受害者,严惩罪犯。该折如下:
内阁侍读学士臣裴维侒跪奏:为官军任意抢掠亟应严行惩办,并将所掠人口妥筹资迁,恭折具陈,仰祈圣鉴事:窃臣维行军以严纪律为先,荒岁以恤流离为急。比值军书旁午,官吏遇事或力不能办,或兼顾弗遑,所在多有。臣之所闻实有最甚者,此次官军任意饱掠沿途并带所抢妇女,营官视若故常,虽有控告,地方官不敢过问,迄于拔队随处留遗至数百人之多,军纪荡然,其情惨甚,其中难免有良家被掠者,此等妇女较之资遣流民为难,事出官军,较之寇盗相寻尤甚,若不严行查办,是无以申明军法,何以保乂民生相应。请旨饬下陕西巡抚臣岑春煊,严切查明,据实参办,并参酌资遣流民章程妥筹遣送,以惩暴妄而恤难黎,臣既有所闻即不敢安于缄默,具折直陈。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谨奏。
光绪二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自幼受儒家传统教育、又曾在兵部任职的裴维侒,十分明白军纪的重要性。
裴维侒做官是从进入兵部开始的。他为何能先在兵部任职?这是因为清代有一种选拔贡制度,即从贡生中选出少量人为官。按规定,每逢酉年(即每隔12年),各省学政从贡生中选出一至三名才行优秀者,贡入京师,称拔贡。拔贡到京必须再经殿试,方可择优授官。殿试成绩分一、二、三等,一、二等可授官,一等任七品小京官。同治十二年(1873)是癸酉年,在河南选拔贡考试中,17岁的裴维侒有幸名列第一,他在北京的殿试中又获佳绩,得一等第二名,故被钦定为七品小京官,签分兵部。于是,裴维侒在同治十三年(1874)便进入兵部了。《清代缙绅录集成》准确记载,在他进入翰林院之前,曾在兵部任职七年,从基层做起,先当兵部七品小京官,再当兵部主事。在兵部的工作,使他具体了解到晚清军队的状况、官兵的素质,更促使他学习和研究兵法,使他深刻地认识到,只有军纪严明,军队才有战斗力;军纪松弛,必然削弱战斗力;军纪混乱和腐败,则会使官军沦为乌合之众,甚至使官军与盗寇无异,或甚于盗寇。所以,裴维侒在《官军任意抢掠请惩办由》折的一开头,就从理论上强调,“行军以严纪律为先”。
裴维侒写《官军任意抢掠请惩办由》折的目的是,要求严惩庚子事变中沿途饱掠的官军。为了说明必须严惩的理由,他便简要地列出了官军沿途饱掠的罪行:“此次官军任意饱掠沿途并带所抢妇女,营官视若故常”。寥寥数语无情地揭露了清军的严重腐败,当时的官军不是一般的沿途抢夺财物,而是沿途“任意饱掠”;他们不仅饱掠财物,而且还抢夺妇女,随军携带,随处留遗;官兵抢夺财物和抢掠妇女,不是发生在个别人身上,而是普遍存在于官军之中;更为严重的是,管理军队的营官,并不采取措施加以阻止,更谈不上处分和正法严重违纪的官兵,反而把军队的严重腐败“视若故常”。从一般道理上说,光绪二十六年发生庚子事变,八国联军入侵,是国难当头之时,作为官军,应该是抵抗入侵者的主力,他们应该保卫京畿,保卫人民。可是,当八国联军攻打北京时,腐败的官军不堪一击,溃不成军。而在两宫西逃时,护卫两宫的官军却沿途大肆劫掠,官军抢物、抢人,并将不少妇女掠入军中,开拔时竟随处留遗数百人之多。所以,裴维侒认为,这些官军的罪恶行径甚于盗寇,使“军纪荡然”。受害者虽有控告,但是,地方官员惹不了拿枪的官军,无力维护群众的基本权益。据李希圣著《庚子国变记》,在两宫到达西安之日,即光绪二十六年九月四日,裴维侒就向上反映了官军军纪严重败坏的问题,而当时掌实权的荣禄,却装聋作哑,“佯不省”。此书又记,曾任吏部尚书的孙家鼐,在庚子事变中奔赴西安护驾,“遇董福祥军华阴,尽虏其资,徒趺走入,言於太后,太后默然”。这就是说,由董福祥领导的甘军,不仅抢掠老百姓的财物,强奸妇女,连对孙家鼐这样的高官,也敢“尽虏其资”,洗劫一空。狼狈不堪的孙家鼐向慈禧报告了官军军纪败坏的情况,所以,官军的严重腐败,慈禧是了解的。所以,董福祥领导的甘军达西安之后,仍不守军纪,在两宫所在处仍不断滋事。据《西巡回銮始末》,在西安的戏园内,甘军曾与大阿哥率领的太监为争抢座位而大打出手。该书卷三的“西安闻见录”一节中记载:“十月十八日,大阿哥、澜公、溥僎率领太监多名与甘军哄闹于城隍庙之庆喜园,太监大受伤夷,彭述、裴维侒在座,均遭殃及。”彭述时任御史,是钦定的随扈官员之一。他和裴维侒同为高官,竟也受到甘军的哄闹之苦。裴维侒所亲历的这一切,使他真切地看到了上层和军队的严重腐败,他怎不忧思重重?
裴维侒写《官军任意抢掠请惩办由》折,无情地揭露了清军的腐败,要求皇帝下旨严惩罪犯,同时要求参酌资遣流民章程,资遣受害群众,特别是对受掠的良家妇女,一定要妥善安排处理。当时,皇帝十分重视这份奏折。《清实录》对此有记载,皇帝有旨谕下达内阁:“若如所奏,官军任意抢掠沿途,抢夺妇女,营官视为故常,拔队随处留遗至数百人之多,实属大干法纪,若不严行惩办,无以申军律而卫民生”。尽管臣子有奏章,皇帝有谕旨,似乎都想大力整顿军纪,但是,庚子之后的清朝政府已克服不了它自身的腐败了,官军已经病入膏肓,不可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