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学大家余英时:一个国家,政治的比重应缩小(2)

时间:2013-11-18 10:12来源:时代周报 作者:李怀宇 点击: 载入中...


  记者:在社会财富进一步发展的过程中,如何树立健康的价值观念?


  余英时:价值的问题不能说马马虎虎,把别人的财产无缘无故没收过来。中国说法是"藏富于民",财富在民间,百姓会好好保护:我创造财富,不会把这个财富浪费的。我记得美国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穷人没有地方住的话,政府要管,管到最后穷人跑到最贵的旅馆,那就不可能负担。有一批人控制公家所有财产,这批人难道都是圣贤?权贵资本主义不是真正的资本主义,因为资本主义还要受各种各样的限制,在法律上征收很多税。像美国很多的资本家最后设立基金会,回报社会,用于研究学术、艺术各方面。钱没有由个人浪费,这是一种心理上的满足。资本主义也接受许多所谓社会主义原则,就是所谓福利国家的问题。但是这些国家也有问题,就是保守主义出现,因为穷人完全不做事,也可以让国家养,社会养那么多懒人,工资比拿福利还少,人家就不干了,就没有人生产了。这是永远不能解决的问题。

 

 

  一个国家,政治比重应缩小

 


  记者:在中国历史上,如何处理权力制衡的问题?


  余英时:中国是大一统的政府,没有相对的力量可以跟它平衡,中国没有像西方基督教这样的宗教。在西方中古时代,想做皇帝,要主教同意,要教皇承认,教会与皇权是相并列的,所以皇帝不是至高无上的。


  中国只有士大夫提倡道,这个道没有组织宗教,佛教、道教都是地方性的宗教,没有全国性的组织,怎么跟一个有全国性组织的王朝平起平坐呢?没有这个力量。但是中国儒家已经提出道、理的观念,让皇帝不能做过分的事,因为王朝还是要靠士大夫来维持的,中国完全是皇帝一个人胡作非为也不是事实,这就是说文化还有一个控制的力量。明朝李昆讲:朝廷之上,士最大;理又比士大。中国儒家讲的道理有限制皇权的意思。明朝有一个姓和的太监反对皇帝,皇帝气得不得了:"是哪个指使你的?""有两个人指使我,一个是孔子,一个是孟子。"有某一种权威,皇帝也不敢冒犯。


  中国不是没有精神力量,但是没有组织的精神力量。我到比利时去看国都,国会上写着工会代表、商人代表、封建领主代表,都是对皇权加以限制的。英国的大宪章就是地方诸侯要限制皇权,这是在12世纪,中国是在宋代的时候。换句话说,社会要有多种势力,皇权就相对减低,所以南北朝皇室的力量弱,大族的力量强。有人说,中国有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如果真是封建,皇权就受到限制了。日本是真的有封建,所以它的皇室并没有力量。中国吃亏在没有封建,封建消灭得太早,就没有东西可以跟皇权对抗了。社会上有大的势力,皇权不得不低头。一个人统一了天下,贵为天子,为什么要受限制呢?这不能骂中国不行,因为是许多历史因素造成的。不是哪个皇帝本事特别大,就可以在中国胡作非为,这是有社会基础的。


  记者:在现代化文明的进程中,如何通过法制健全等方法来减少暴力?


  余英时:现在如果要开创出一个局面来,可以不断地改进。改进是唯一的办法,不是靠革命来解决问题,尤其不能用暴力,不能用杀人的方式来解决社会问题。


  中国还能经得起再来一次革命吗?美国和西方社会主要是靠法律。美国社会最坏的犯罪分子也要有人给他辩护,而且判罪也不是由法官来决定,有一个陪审团,陪审团认为有罪,才能定多少罪,如果认为无罪,明明是犯罪的人,也照样释放。我们现在希望中国的老文明能够更新自己。


  记者:你希望中国的发展朝什么样的方向前行?


  余英时:我认为要把政治的比重在一个国家里变得很小。在中国历史上,谁胜利就要拥护谁,百姓就变成顺民了,没有批判能力就是顺民。这种演变趋势是出现一个特权阶级,而这个特权阶级一定要维持它的统治,这是最糟糕的。我们希望中国是一个开放的社会,能够自己慢慢调整。从美国黑人的发展历史就可以看得很清楚,开始的时候黑人被压迫得不得了,这几十年来黑人地位不断上升,黑人可以竞选总统了,这就是进步的地方,不要以为是小事情。这就是靠自我调整,如果一个机构不能自我调整,必须外面把它打败了才能取而代之,这就危险了。


  记者:在变革时代,你对年轻人有什么建议?


  余英时:我想这些问题你们不要太担心,但是自己要努力,要自己把自己当人。我认为每个人要争取自己基本的人权,不要随便被人剥夺了。如果人家给你恩赐,就感激涕零,就不太好了。我们不是为一个人活着,也不是为一个组织活着,我们是为自己活着,这是最要紧的事情。人就应该量才适性,自己有多少本事,在什么环境,尽量做自己该做的事。但是人不能光为自己着想,我们念中国书,受中国文化影响,不能就只管我一家,其他就不管。因为小时候受影响,有社会责任感,但是责任感也不能无限膨胀到连家都不顾了。起码的责任是对家里人有承担,这以后才有余力为公家做事,这是很简单的人生道理,做到这一点,中国才能够慢慢走上现代社会,只能求一点一点地变。


  余英时


  安徽潜山人,1930年生于天津。1950年至1955年就读于香港新亚书院及新亚研究所,师从钱穆先生。1956年至1961年就读于哈佛大学,师从杨联陞先生,获博士学位。曾任哈佛大学、耶鲁大学教授、香港新亚书院院长兼中文大学副校长、普林斯顿大学讲座教授。着有《历史与思想》、《史学与传统》、《中国思想传统的现代诠释》、《文化评论与中国情怀》、《中国文化与现代变迁》、《历史人物与文化危机》、《士与中国文化》、《方以智晚节考》、《论戴震与章学诚》、《朱熹的历史世界》、《重寻胡适历程》、《未尽的才情》、《会友集》、《中国文化史通释》、《情怀中国》等。

(责任编辑:陈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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