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老牛推开吱吱作响的木门，一阵夹着雪花的寒风扑面而来。他打了一个寒噤。看脚下，门槛已被白雪掩埋；望远方，田野上白茫茫一片。狂风卷着雪花漫天飞舞，发出声声啸鸣。

    老伴知道，不管遇到什么恶劣的天气，老牛都要准时到十多里外的农场总部医院去上班。他就是牛脾气，做事有板有眼。想到这里，老伴赶紧起床，给老牛做好早饭，还特地增加了两只荷包蛋。

    老牛是农场医院的外科医生。医院共有30多名职工，其中医生10多名。论资格，数他最老。他大学毕业时，主动要求回到家乡，回报乡亲们对他这个孤儿的照料和培养，在这里一干就是30年。许多大学生来了，又走了；许多护士来了，又走了；许多领导人来了，又走了。惟有他在医院里生了根。论年龄，也是他最大，但身体很好。论技术职称，他是医院唯一的副主任医师。论技术，乡亲们说他的医术最好。

    穿好老伴递来的雨衣，推着锈迹斑斑的自行车，老牛走进了风雪交加的田野。乡间的公路上，积雪已经冰冻起来，冻雪上面仍在继续堆积新雪。老牛艰难地骑着，骑着，不时从车上摔下来。摔下来就推着车子走，一步一步地走着……

    这个鬼天气，今天不会有什么乡亲来看病了。老牛想起，陈大爷约好今天来换药的，可怎么走得来呢？陈大爷让老烂腿折磨了许多年，流脓流血不能走路，在大医院化掉三头猪的钱也没治好，不想治了。是老牛采取中西医结合的办法，经过三个月时间，只用了三百多元钱，就给治好了。今天是最后一次换药。还有，刘大嫂，干农活累出腰椎病，没钱住院，老牛让她在家里坚持治疗，经常去她家看看，约好今天要到她家去的……

    老牛在风雪中拼搏了大约一个小时，终于，雪人一般踉踉跄跄地来到了医院。俗话说，远路赶早集。他如同平常一样，仍然是到得最早的。穿好工作服，他习惯地走进简陋的病房，与住院的十多个病人交谈病情和生活情况。近几年来，有技术的医生走了好几个，住院的病人大大减少。看过病人，牛主任拿起扫帚，把院子里外路道上的积雪扫掉。然后，把医生办公室打扫干净。老牛手脚勤快，早晨来到医院总会扫扫院子。同事们喜欢与他开玩笑地说，牛主任，你要是下岗了，还可以做卫生员呢，我们要是下岗了，只有回家喽。

    同事们陆续来上班了。最后一个上班的是院长。院长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茶，来到医生办公室，一进门就满脸堆笑地和大家打招呼：早上好，早上好。昨晚场长招待县里来的人，偏要我陪酒，我喝高了。今天的雪真大啊。没有什么事，你们忙吧。哎，牛主任，请你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我想和你谈谈。

    牛主任一愣，太阳从西边出了？院长今天怎么这样客气？这位院长上任才半年时间。起初的两个月，他针对医院亏损的局面，狠抓改革，制定了每个职工的“经济指标”,规定工资和奖金与个人完成的经济收入挂钩。牛主任连续四个月都没有完成规定的任务，只拿百分之五十的工资，更谈不到奖金。为此，院长四次批评了他，而且一次比一次厉害。

    坐在比自己小二十岁的院长面前，牛主任必恭必敬的。院长先给他讲了讲医院的经济形势，如何向农场总部借钱发工资等等。放下手里的茶杯，院长的声音突然抬高了八度：牛主任啊，你看的病人最多，你最忙，我们领导和全院职工都知道。但是你的处方最小，平均每张不到十元钱，而且你开的那些药，有什么利润？我们医院虽小，贵药多的是，你为什么不开？太死心眼啦！我多次跟你谈过吧，扣了你的工资，你还是没有一点儿改变！如果大家都像你这样，医院怎么生存？

    这时候，牛主任的脑海里波浪翻腾。他只低声说了一句，农民的生活也不容易啊。

    院长站了起来，严肃地说，昨天我请示了农场总部领导，领导要我们严格执行经济指标考核的规定。连续3个月不能完成指标，收入太少的，就要下岗，只发给生活费。牛主任，像你这样的老同志，我们也不想处理。为了医院的生存，只能挥泪斩马谡啊。搞卫生的王老头已经辞掉了，你先去做他的那份事吧。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牛主任想。他对院长说，我马上去给陈大爷换药，再去看看刘大嫂，回来就交班。

    老牛穿好雨衣，推着锈迹斑斑的自行车，又走进了越来越大的风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