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菜畦

时间:2012-07-05 10:23来源:新华副刊 作者:曾强 点击: 载入中...





    几乎整个夏天,一直延续到深秋上冻,我家都不怎么用买菜。

 

    每当我和妻子大包小包提着菜蔬,回到住宅小区,人们满是羡慕的神色。他们知道,这一定是从我农村老家拿来的。好几次,我听那些纳凉的女人们跟妻子说,你咋修经了这么个好婆婆啊。修经,是大同人对行善积德修行结果的专用词。这在坊间,是相当高的褒奖。听到这话,不仅妻子,我也是溢满心头的喜悦。

 

    母亲今年七十七岁了,身子硬朗,思维敏捷,生活料理得头头是道。父亲去世十多年了,她一个人一直固守着农村颇显老旧的家。我们住到城里的几个姊妹,我们这里管兄弟姐妹合称姊妹,都劝她老人家到城里来,或者到作为儿子的我家住,或者到姐姐妹妹家住,媳妇孝敬,女婿尊重,房子都比较宽敞。但,老人就是坚辞不来。独居旧院,诵经念佛,然后,侍弄她种的那些菜。

 

    应该说,母亲还是在城里小住过一段时间的。我搬进城里的头一个春节,姊妹们一齐好说歹说,比如儿子终于在城里有了宽敞房子应该去走走看看,比如大过年的何必再脏烘烘地生火做饭烧炕,何必再受着冷冻去厕所、倒泔水,比如也见识一下今天的城市有多热闹,夜景有多漂亮等等,终于把母亲说得心动了,愿意到我家去过年。大年夜,楼上有位大款,豪华地拉了一汽车花炮存放在一楼的我家窗下,安人在小区放,显摆。谁知,吃罢年夜饭,刚放没一会儿,竟有礼花弹炸向了我家窗下堆积如山的炮堆。这就了不得了,这就十分危险了。顷刻,只见楼宇间流火四溅,炮声哗暴,色彩张狂。我家厚厚的双层玻璃都被炸烂,一些炮子甚至飞炸进了家里,连窗帘、沙发也着了火。对面三楼更惨,不仅家里整个烘烘着了火,新婚媳妇甚至被炸得毁了容。面对这样的突发事件,年逾古稀的母亲当时一点都不惧,同我们全家一道,急匆匆,先是迎着危险,抢出门,一次次往炮堆泼水;再在家中堵爆,救火。楼上楼下,左邻右舍的人都奋不顾身地参与救灾了,119救火车也焦急地喊着赶来了。这好一顿折腾!大体清理完“战场”,春节晚会早结束了,早就跨过了新春“年坎”了。冷,乏,急,头一次到我家过年的母亲竟然感冒了。一大早,正月初一,姐姐赶紧接走了憔悴疲惫还不停咳嗽着的母亲。母亲呢,随后,很“公平”地到姐姐妹妹家分别住了几天,也医治了几天,一挨感冒好些,就急着要回“自己的土窝”。怎么劝都劝不住。我说我家已经收拾好了,哪怕到春暖花开再回去。母亲执意不听。

 

    我猜测,这次意外事故一定对她老人家刺激很大,信佛的她可能会以为,是她的到来,扰乱了我家正常平静的生活。因而母亲似乎颇有自责或歉疚。——这是哪跟哪谁跟谁呀,我们根本不以为然,但母亲太拿心。

 

    其实,正是我们,扰乱了母亲多年养成的起居、生活习惯。母亲特别勤谨。如在故居,她老早就起来,先是到经堂虔诚地礼佛念经,然后收拾家;在我这里,她怕影响我们和孩子们休息,只能早早起来,静坐床上,双手合十,默默诵经,然后就一间屋子一间屋子悄没声地仔细打扫、擦拭、整理。天天如此。妻子每每赞叹并自愧。于是,她一听母亲屋子有了动静,赶紧起来同她老人家一道收拾。那段时间,应该是我家最整洁的时候了。

 

    后来我还听母亲说,城市好是好,就是住一楼不好,地太凉,她的老寒腿常觉着不舒服,她叫我们乘年轻,也多注意保护。她有次还感叹地述说,没想到你们城里的菜那么贵!一出门就得跟钱说话,一张大票儿一眨眼就没了,简直要往外扔钱!……

 

    再劝母亲到市里,母亲笑着但坚决推辞,谁家我也不去,就这儿最好!


 
 

 

    没办法。我们姊妹只好或相约一起,或各自一家,尽量常回家看看。到了夏天,每个人纷扰的杂事就像大自然缤纷涌攘的色彩。每次还没等我们回去,母亲就电话催,说已经攒下好多菜,你们有空就回来取吧。

 

    其实,故居的院子并不大,除了房子、人行道、水道、水井、窨口、厕所、及那棵老杏树,面积有限。但每年,母亲硬是把所有犄角圪牢的空地,都一点点用锹挖松,用搂畦耙整平,垒成一块块畦子,再施以平时积攒的农家肥,然后一粒粒一苗苗种菜。每次,我们见老母亲这样辛劳,都劝她别劳神费劲地种这了,市里买菜方便,也花不多少钱。母亲倔拗地说,谁知那菜是哪儿来的!咱这菜一不打农药,二不上化肥,是地道的绿色食品,健康,好吃!于是,一大包一大包的蔬菜就分别随着我们,回到市里她儿女们的家。

 

    年年如此。

 

    我仔细数过,今年母亲种的菜蔬就有,黄瓜两畦,豆角两畦,茄子两畦,青椒一畦,长白菜一畦,胡萝卜一畦,松根(也叫苤蓝)两畦,大葱两垄。地埂上间种有水萝卜、白萝卜,墙角地畔还有地瘤(即地螺)。这么些菜,平时吃的凉菜、热菜,以及秋天需要腌制的菜,一般就都有了。西红柿呢,以往常种,可今年没种,母亲说是怕重茬,易生病且长不好,但她叫住在同村的大哥多种点。葫芦也没种,我们姊妹都不怎么喜欢吃,母亲当然早就不种了。过去还种倭瓜,枝枝蔓蔓葱葱茏茏地爬了一墙,但生长周期慢,产量小,也不及市面上的好吃,母亲也不种了。

 

    菜畦的菜真多。简直就是一个菜园子。高的低的,疏的密的,长的圆的,郁郁葱葱,精精神神,看了就让人高兴。我几次发现,摘菜的母亲也是喜盈盈的,就像她当年克勤克俭、辛勤劳作供成我们姊妹考学一样,似乎又有了多大的成功和收获。她的这种笑意,我在二哥第一个全镇高考中榜时看见过,在姐姐考中大学后看见过,在我考住学校时看见过,在妹妹以优异的成绩考中师范学校时也看见过……我怎么看,每一棵菜里,似乎都有母亲的影子,也有我们姊妹的影子。

 

    母亲每天的一项固定营生,就是给菜园这些植物松土、浇水、除草、剪枝、收菜或储藏。松土浇水除草自不必说,促进作物专心生长发育的。剪枝,就是打叶子,把那些太过茂密的老叶子剪掉,通风透光,好让作物多开花结果。收菜,当然是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一棵棵,一架架,母亲挨苗儿收捡那些长大了的蔬菜。每天都能收一大堆。但收摘这么多菜也有问题,那就是储藏。除一部分,母亲送给了左邻右舍或庙宇,其它就都得储藏。家里没冰箱,但她有办法,先是放到凉房;再不行就用塑料袋密封,用绳子拴着,贮存到窨子里。如果我们时常没去,蔬菜又实在集得太多,她还有办法,腌制。腌黄瓜,腌茄子,腌青椒,制番茄酱,等等。到了深秋后,我们一回去,就见故居院里的窗台上,摆着很多坛坛罐罐花花绿绿有如母亲笑脸般的腌菜。

 

    我终于悟出,母亲为什么不愿到城里居住了。因为,她可能觉得,离开了故土,离开了田地,就离开了生她养她以及她养育的子女们的根。没有了根的人,就像没有根的树,无依无着无凭。她就是我们子女们可靠、无私而粗壮的一条根。作为子女们的枝干健康、年轻、幸福,作为根的母亲就永远不会老!有了母亲,有了母亲种的菜,我们这些漂流到城里的子女,也就有了根的牵挂、根的维系和根的无尽滋润。

(责任编辑:陈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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