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81年,还是花季少女的太平公主,乘着奢华宽大的婚车,从唐长安城大明宫西南角的兴安门迈出了那座记载着自己少女时代无数美好回忆的宫殿。以这座宫门为起点,一路为送嫁燃起的火炬将长安城照得灯火通明,甚至将道路两旁的槐树都烤得焦黑……这是唐代自建立以来,第一次举办如此隆重而奢侈的超豪华婚礼。
千年之后,当年的奢华场景早已不复存在,兴安门一带早已成为著名的道北棚户区,拥挤而破败。直到2009年,掩埋千年的兴安门才终于重见天日。如今,一座现代化博物馆——西安中国书法艺术博物馆在兴安门原址旁拔地而起,并将当年的城门基座包裹、保护得严严实实。人们能依稀从博物馆门前的玻璃地面中,辨出兴安门残存的遗迹。
通往翰林院与后宫的必经之路
按照唐朝风俗,婚礼都在晚上举行,太平公主那场举国瞩目的婚礼也不例外。婚车从兴安门出大明宫一路行至万年县馆,尽管这场盛况空前的婚礼结成的婚姻最后以失败告终,但婚礼壮观的场面还是被后人津津乐道,从兴安门一直到长安城东南的万年县衙,一路上点燃的火炬形成了一条火龙。《新唐书·公主传》中如此记载:“假万年县为婚馆,门隘不能容翟车,有司毁垣以入,自兴安门设燎相属,道樾为枯。”这恐怕是兴安门自建成以来经历的最为风光的一次盛典了。
唐大明宫南面宫墙有五座大门,正中为丹凤门,次东为望仙门、延政门;次西为建福门、兴安门。兴安门是通往大明宫翰林院、唐长安城北的重要城门。追溯起兴安门的历史渊源,人们竟发现它比唐长安城的历史还要久远。考古专家、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西安唐城考古队大明宫考古现场负责人李春林告诉记者:兴安门应该起建于隋代,是当初宇文恺设计都城大兴城时统一规划的城门,早在隋代时,兴安门就是由大兴城进入北边禁苑的一个重要通道。
唐时,由于大明宫的兴建,又将此门略做了整修,将隋代的三个门道改为了两个门道。主要是供公主嫔妃和官员出入大明宫之用,偶然皇帝也莅临此门,但似乎不是常例。唐时,兴安门原为长安北郭城城门,大明宫建成后,该门又成为进出大明宫的一个通道,成为通往大明宫后宫区的宫门,入此门后沿西内苑和大明宫之间的夹道北行,从右银台门入宫,十分便捷。该门在《新唐书》《旧唐书》《唐六典》和《资治通鉴》等历史典籍中都有记载,作为一处进出大明宫的重要大门,自然守卫是很森严的,定时开闭,进入人员都得出示专门制作的牌子。
不过,虽然地理位置相当重要,但兴安门仅是出入大明宫、西內苑和禁苑的一个通道而已,没有其他特别的意义。据记载,唐宪宗时期,平定淮西藩镇吴元济后,还曾在该门举行过隆重的受俘仪式。受俘仪式即封建社会的一种礼仪。旧时统治者在战争胜利后,先行献俘礼,把所获俘虏献于宗庙社稷,再行受俘礼由皇帝接受战俘。
历经半世纪挖掘勘测终重见天日
随着唐末长安城的衰落,兴安门也随之被毁。解放后,兴安门一带也成为了二马路居民区,一千多年前在这里来来往往的后宫佳丽与朝廷重臣,换成了来自河南等地并扎根西安的普通百姓。早年,这里密密麻麻地散落着各式民房,拥挤不堪。西安百姓将此地俗称为道北。
上世纪50年代,专家第一次在道北发现了兴安门的遗址,但这里当时还是居民区,无法发掘,时隔半个世纪之后,考古队才从堆积如山、叠压数层的建筑垃圾中定位、钻探,细心刨出了兴安门残存的遗迹。据李春林介绍,当时的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西安工作队 (今西安唐城考古队前身)队长马得志主持对南宫墙进行了首次勘察,钻探发现了兴安门遗址的确切位置,但许多居民都在这里居住,只能将发掘遗址一事暂时搁置。谁料想,这一放就是50多年。
“由于建筑的长期覆压占用,兴安门的真实历史风貌就像一团谜雾般笼罩在考古界专家的心头,而拆迁的难度之大,也超出了我们的想象。”李春林介绍,2008年秋末冬初,为配合大明宫国家遗址公园的建设,尤其是大明宫南宫墙的复原和展示需要,经国家文物局批准,在曲江大明宫改造办文物局的协助下,西安唐城考古队队长龚国强带领着一众工作人员,对南宫墙西段的这一重要门址进行了全面发掘。
这片居民区完成拆迁后,留下的是大量的建筑垃圾和废弃物,所以,对南宫墙遗址钻探和发掘的工程相当浩大繁琐。众多考古专家、民工等从冬季奋战到第二年盛夏,考古发掘工作才完成。“人数最多时,实地参与考古挖掘工作的接近90人。人为建筑对遗址的破坏还是很严重的,约有三分之一的城门基座已经被损毁,将文物遗迹从水泥残片中一点点刨出来,不断甄别年代和真伪,程序非常复杂,那段时间,很多工作人员中午根本顾不上休息。”
比照古建筑专家傅熹年先生对玄武门、重玄门的复原,专家们推测兴安门高度当在22~26米。根据历史文献记载和出土的鸱尾等遗物,可确知该门有高大的城楼。墩台以条砖包壁,两个门道,门道壁面可见漆以红色的壁柱,门楼形似殿堂,下为平座,四围有外伸的围廊勾栏;外壁粉白,门窗漆朱;楼顶覆瓦,脊两端饰以鸱尾。
可如今,人们能看到的仅仅是墩台、门道、隔墙和马道等四部分的残存基址。兴安门遗址的位置,位于建福门遗址以西220米左右。遗址基址平面呈长方形,东西长约36米,南北残宽20米左右,有三个宽5米的门道,还发现四个边长0.6米的方形及东西残长20米、东北宽3.8米上城楼的马道。遗址墩台台基东西长28.3米,南北进深18.9米,夯土墩台、两个门道(隋代时曾为三个门道)各宽5.85米,中间隔墙宽3米。马道位于门址北侧,长23.4米,宽3.8米。
在兴安门遗址考古中,还出土了大量唐代遗物,主要是一些建筑构建,其中有砖、筒瓦、板瓦、瓦当和鸱尾,尤其以长方形条砖占大多数,城砖的尺寸一般为长36~37厘米,宽16~18厘米,厚6.5~7.5厘米。板瓦和筒瓦多是门楼顶部的遗存,这些瓦件外露部分多打磨光滑,有的还经过特殊的渗碳工艺处理,乌黑光亮,质地坚硬。此外,还有用于正脊两端的鸱尾残块,这些都表明该门门楼的建筑规格较高,当年应当相当宏伟气派。
在众多考古专家眼里,唐代大明宫城门的规模,要比延续到今天的西安明代城墙的城门气势宏大许多,其造型式样也讲究得多。不过,从中国古代城建发展史来看,唐代城门与现在我们常见的明清西安城门也有着一定的传承关系。
李春林介绍,两种不同年代的城门都有超出门体两侧城墙的宽大墩台,墩台主体基本都是由黄土夯筑而成,墩台外表都以砖包砌。门道设于墩台中部,门道数根据使用和礼仪功能而定,有单门道、双门道、三门道和五门道。门楼建于墩台之上。但二者直观上有明显差异,一是门道,二是门楼。明清城门门道为独立的空间结构,上部为起劵圆洞式样,洞顶与门楼之间有坚实的夯土相隔。唐代门道两侧墙壁较直,间隔施壁柱,称作排叉柱,上部不起圆形劵洞。
明清时代城门楼就如在地面上建殿堂一样,直接将墩台上部作为承重依托的基础,于其上建门楼,门楼外墙也多以砖包砌,墩顶四周另外砌垛口。而唐代城门一般是于墩台顶先建平座,再于平座上建门楼。正由于唐代门楼平座中大量木结构的存在,所以战乱中很容易成为火攻的目标。事实上,就唐长安城考古而言,目前发掘过的皇城含光门、大明宫玄武门、重玄门和丹凤门门道中都发现有大量的红烧土块、灰烬、木炭和烧裂的门槛石出土。所以明清城门,特别是门楼形制的变化,明显是对之前城门弊端的革新。
现代化的书法博物馆拔地而起
2010年9月28日,曾经的兴安门原址东侧,一座现代化的建筑——西安中国书法艺术博物馆拔地而起,湮没了千年的兴安门终于重见天日,并与浓浓墨香相依相伴。在书法博物馆门前偌大的广场前,黑灰黄三色碎石子铺就的巨幅城楼图案,正对着千年前的兴安门门道遗址,门道上修起了两座灰砖砌成的通道,透过通道两侧的玻璃地板,依稀可看到曾经的兴安门遗迹。
新落成的书法艺术博物馆是大明宫西南角南、北宫墙的一段,约200多米,呈“7”字形,别致的土墙和灰砖墙将南宫墙遗址和兴安门遗址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在博物馆内北侧的展示区域,一段长达15米的南宫墙遗址露出地表,供来往游人参观;当年的土墙中嵌进了一座宋代时期的民用砖窑。土墙上一支细弱的槐树苗斜探出头来,依然翠绿欲滴、生机勃勃。这座书法艺术博物馆的建筑风格很独特,外观呈土黄色,饰以特制的仿花岗岩条纹麻面型混凝土材料。走进馆内,现代化气息则扑面而来,墙顶局部有玻璃天窗,墙体一侧也有三角形玻璃幕墙。在长达50米的流线型艺术家星光大道,孩子们创作的丹凤门城楼绘画,色彩斑斓、形态各异,令人心生感慨;而20米长三角形休闲区颜真卿和柳公权的两座雕塑,栩栩如生,更引人注目。目前,博物馆总面积达2600平方米,其中包括唐代书法专题展示区、中国书法简史陈列区、书法考古成果展示区和中外特色书画展览区等八个分区。馆内展出着柳公权撰文的《韩复墓志铭》、《殷仲容墓志铭》以及秦封泥、汉瓦当等珍贵文物。
主持新馆工作的副馆长庞任隆告诉记者,西安中国书法艺术博物馆的经历也颇为曲折:1989年12月在西安城墙南门瓮城初建,2004年12月闭馆改制。2008年9月,迁入含光门遗址博物馆,两馆合一。2010年5月,书法博物馆终于赶上了西安打造“博物馆之城”的这一趟列车,从含光门迁出来到了大明宫兴安门。当年,兴安门一直是通往翰林院的必经之地,无数文人骚客在翰林院任职,其中书法家就有30多位,比如柳公权就在大明宫工作了半个多世纪,共辅佐了7代帝君,还有李阳冰、张旭、怀素、钟绍京等。众多在历史上享有盛名的书法家,就是从这里走上政治舞台,并将众多珍贵墨宝流传后世。